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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章 争峰

  十章 争峰 (第1/2页)
  
  宫门外。秦绝响和刘金吾默然静候。好半天动也不动。
  
  这些日來。馨律不知所踪。秦绝响撒出人马遍寻不见。十分懊恼。意律和孙守云听师姐临走前说过“我谁也不怪。是罪有应得”。还当是她做了什么错事。虽然迷惑不解。却也想不到真相会是那样离奇。倒反过來不住安慰秦绝响。代师姐赔礼道歉。暖儿向來事事依从。更不敢多问。只有刘金吾知道内情。闲下便來看望。陪他说话解闷。秦绝响无心做事。到南镇抚司请了假。每天在家偷偷熬药自疗。他病得本來不重。几副药下來也便好得差不多了。今日正和刘金吾聊天。听人报说大哥回京。赶忙吩咐上下人等严把口风。一切安排妥当。这才过來迎候。
  
  这时候只见常思豪脸色沉沉地从宫内出來。二人相互瞧了一眼。都有些忐忑。
  
  刘金吾料想常思豪人在辽东。多半不知馨律之事。表情沉重。想必别有所思。试探问:“二哥。出什么事了。”
  
  常思豪一摆手。让李双吉、齐中华等护在外圈。一边走着。一边把在辽阳定计和见皇上陈说时反为徐阶作嫁之事讲了一遍。刘金吾拍腿道:“让谭纶主持边北军务。那拨出來的军费。还不都成他们的了。”常思豪道:“军费是小。就怕老徐是想借此机会。把手从政界伸到军界。逐步削夺戚大人他们的兵权。”
  
  刘金吾想了一想。道:“不能。现在虽沒了倭寇。但土蛮、鞑靼、西藏这么活跃。加上南方不安定。这几员大将他还用得着。一时半刻是不会大动的。安排谭纶。应该是意在整体上作一个可控的部署。为的是将來一旦军界有事。他压能压得下。提也能提得起來。而且让底下人做炮灰。上面的人领功受赏。正是他的拿手好戏。怎舍得就夺了这几名大将的兵权。”
  
  常思豪一听鼻子差点气歪。心想原來自己还是小看他了。敢情最惨的不是丢兵权。而是像狗般被拴着、被骂着、被欺着、被用着。活着放出去咬人。死了扒皮炖肉。这老徐权柄能玩到如此精绝。缺德能缺到如此从容。真不愧他那“阴里坏”之名了。
  
  然而气归气。事归事。军费须得人家來筹措。那主持军务的人选。由他徐阶说了算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三人回到侯府。在一起商量半天。也沒想出什么好办法更改。常思豪为此悬心。一时也想不起來看望馨律伤病之事。倒让准备好一肚子谎话的秦绝响感觉阵阵别扭。刘金吾听说皇上要去皇陵。眼睛倒忽然一亮。道:“圣驾进了皇陵。文官下轿。武将下马。就算是几位阁老也要步行。皇上为的是游玩散心。咱们不如……”说着凑近常思豪耳边。将声音压低。
  
  常思豪听罢点头。喜道:“你小子的坏水。真是挤也挤不完。好。就这么办。”
  
  次日圣旨下來。要求百官做好准备随皇上出京。常思豪从未经历过此事。又得跟着礼部官员熟悉祭祖的各种规制禁忌。连着折腾了好几天。直到二十七日丁未。大早晨天不亮就起來进宫陪王伴驾。同百官一道浩浩荡荡。直奔皇陵。隆庆下旨。免去沿途所经各处乡县一年的钱粮税赋。以示天子爱民之德。百姓闻知此事。被县官扶老携幼轰出來。远伏道旁田野拈香叩拜。一个个流泪涕零。靠道边刚冒苗的庄稼也都刷上了绿漆颜料以增艳色。表示春耕顺利。长势良好。
  
  天子车驾行得缓慢。第三日中午到了昌平。下午这才进了大红门。上次常思豪到这里时。去的是西面嘉靖妃子墓。印象中颇感阴寒凄清。如今春风化冻。雪消冰融。眼见远山泼绿。草色嫩青。景致又觉不同。想长孙笑迟和水颜香这对人间妙侣已不知侠隐何处。一时间大生隔世之感。当晚在行宫休息一夜。第二天清明。随车驾一路向北。到永陵祭拜了世宗嘉靖。次日又到长陵來拜成祖永乐大帝。
  
  整个明陵之中。就属永陵和长陵开阔舒展。建制规模最大。隆庆拜陵是假。欣赏风景是真。眼中见了真山真水。便即开心忘形。又将那副文酸公的派头带出些來。百官中不少文臣都是弱质儒流。又不能像皇帝一样乘辇而行。全都趋步跟随在后。昨天走时只觉乏累。今天一动作起來浑身酸楚。百骨生风。各自苦不堪言。徐阶是快七十的人了。朝服下仍穿着厚冬衣。裤子里打着暖裹腿。虽然材质都是蚕丝羽绒所制。质地较轻。但透气性却不甚好。好容易走完了仪程。已经是半身潮汗。常思豪偷眼瞄着。心知火候差不多了。见隆庆游兴不减。便建议道:“皇上。虽然陵拜完了。也不必这么早便回去。今日阳光大好。”说着目光往不远处的山峦一领:“皇上何不登高览胜。一观大地回春之象呢。”
  
  隆庆双睛起亮。笑道:“贤弟所言。正合朕意。”上了辇便欲起驾。徐阶拦道:“皇上。你曾答应老臣。不会随兴改道巡游……”常思豪笑道:“哎。阁老差矣。这怎么是改道。明明是顺路。而且也不是巡游。只是登山而已。也惊扰不到百姓嘛。”刘金吾春装舒简。意气风发地就站在旁边。听到这儿笑着帮衬道:“侯爷所言极是。皇上。您看前面这山。名万寿山。虽不甚高。却可观尽京畿形势。当年成祖永乐大帝建都北方。又建陵于此。便是意在时刻提防鞑虏。让后世天子要拼死守住国门、守住祖宗陵寝。以保我大明江山永泰。百姓平安。成祖爷当年选址之时。想必也曾立于这万寿山上。临风览胜。观天下形势。您何不法而效之。一结先祖之余风呢。”
  
  隆庆欣然振奋道:“说得好。”转向徐阶一笑:“阁老啊。您若是觉得身体难以支持。便在此等候。或是先回去歇息就是。朕与众卿去去就回。”向旁边使个眼色。冯保唱声道:“皇上起驾。。”
  
  眼瞧常思豪等人拥驾前行。徐阶眉凝目冷。胡须飘抖。面沉似水。身旁有人凑近低道:“阁老。如今已然拦挡不住了。此刻若不跟上去。不知道他们还会在皇上身边讲些什么。说不定会对咱们大大不利。”徐阶嗯声压了口气。当下咬咬牙于后跟上。
  
  常言说望山跑死马。万寿山看着虽近。但寻路走來迂蜒曲折。道路可是不近。常思豪、刘金吾这些人年轻力壮。登山涉水不在话下。隆庆坐在辇上由人抬着更是丝毫不累。徐阶这老腿却是愈來愈迈不动。走一程。拉开一点距离。走一程。速度便往下又减。越走越慢。越拉越远。李春芳和张居正分别让出身位。在左右扶持。百官中有一大部分人压在他三人后面缓缓而行。也有一部分人脚步轻捷。追随陈以勤。紧跟在皇上身边。
  
  常思豪见计已成。估计再过不久就能将徐阶甩得远远的。一时大感快慰。手扶在辇上暗用内劲。辇夫觉得肩头一轻。走起路來更是轻捷。虽然山势见陡。速度反而越來越快。刘金吾和他交递眼神。暗自坏笑不已。行了一段。忽听步音潮响。常思豪回头一看。就见第二阵营的人忽然加起速度追了上來。为首一人平眉细目。面如银盆。将徐阶负在背上疾行追來。步履轻捷如飞。
  
  刘金吾向后略坠。贴耳过來道:“那人便是谭纶谭子理。”常思豪冷眼瞧着道:“坛子里。那是被腌的咸菜。还是罐养的王八呢。”刘金吾听得窃笑。眼见对方愈追愈近。也便不再说了。
  
  一行人登上山脊。隆庆下辇。在众人护卫之下亲自爬上顶峰。放眼望去。但见高天蓝彻、岭上云白。清泠泠阳光如洗。四周山峦层叠。虎势龙威。气象万千。立身其间颇有孤影离尘之感。山风过处衣袂飘飞。更具乘风若仙之姿。他胸襟一阔之余。腰板也不由自主地挺拔起來。感叹道:“凌峰迥眺。才见物华锦绣。回首來路。方显踵底尘幽。古來登临之意。朕知之矣。”
  
  常思豪笑道:“皇上。经您这一说。我倒忽然想起一个故事。”
  
  隆庆道:“哦。说來听听。”
  
  常思豪道:“说有个人。去找老和尚问如何参禅才能开悟。老和尚尿急。说我上完茅厕再告诉你。走到门边。回头对那人说:‘你看。都说我是得道高僧。可惜撒尿还得自己去。’”
  
  他这话甚是粗俗。隆庆倒也不怪。当风而笑道:“是啊。有些事情。是别人替代不來的。若非听贤弟建议登高一观。想朕今日绝不会如此开心。”
  
  徐阶上得峰來已被谭纶放下。此刻递过眼神。谭纶会意。近前來施礼道:“皇上。臣对此地颇为熟悉。愿为皇上解说地理风情。”隆庆点头许了。谭纶向前迈了半步。插身挡在常思豪之前。扬臂西指道:“皇上。从此向西五十里便是居庸关。关外是八达岭。当年成吉思汗即破此关而入。长驱大进灭了金国。如今关城乃我太祖爷命徐达所建。是为京西最重要的一道关隘。”
  
  隆庆缓缓点头。
  
  谭纶手指横移。“向北五十里则是黄花城。那里九分山水一分田。形势险峻。水连渤海。西映居庸。也是京师重要的门户。西北则为慕田峪。长城由此向东去。过密云、大华山。便远连黄松峪、马兰关了。这一线皆属京师屏障。为鞑靼、土蛮、朵颜等经常寇犯之所。”
  
  隆庆向在京师之内。极少出行。虽看过地形图。毕竟不如眼前实在。心想鞑靼、土蛮之辈。动辄率十万之众。奔袭侵略。如狼似虎。仅靠那几处关隘。一道长城。岂能拦挡得住。边防一个不慎。就要导致兵溃围城。有灭国之虞。不能不让人忧虑。想到这儿凝目说道:“今日朕躬谒我祖考陵寝。始知边镇去京切近如此。如今边事久坏。朝中却无一人为朕实心整理。幸有云中侯前日从辽东归來。带回边北真实情况。朕才知边境实有垒卵之危。朝中欺上瞒下。报喜而不报忧。奏章中但逞辞说、弄虚文。言无一真。将來岂不误事。谭爱卿。你在兵部已久。还当替朕把这份心操起才是。”
  
  谭纶忙躬身道:“是。如今边况疏弛至此。臣之责也。”又凑近些许:“皇上。京师、陵寝均为腹心重地。与虏营近密。蓟镇藩屏于东。宣镇股肱于西。为京师左右之强辅。若能使二镇守臣实心干济。京师必可恃之无忧。然而如今两地文武官员矛盾重重。自相参商。内耗严重。人浮于事。臣几度有心整理。奈何下面部属各有來路。关系错综。牵一发而动全身。实令臣裹足难行。”
  
  隆庆眉头皱起。道:“那依爱卿之意。该当如何呢。”
  
  徐阶已经缓过气來。适时近前拱手道:“皇上。军务之事。与政务不同。需得疾警决断才好。以老臣之见。应当将边北辽东、宣蓟一线官员进行重新清理安排。一应军务交由谭大人亲力主持。令得专断。勿使巡按、巡关御史参与其间。以免多生议论。使其跋前踬后。进退两难。”
  
  常思豪大急。本來的计策就是撺掇皇上爬山。欺徐阶年迈。将这老家伙甩得远远。以便让自己能够畅所欲言。不料布署却被打乱。此刻徐阶二人你一句他一句递得紧凑。眼瞧就要把谭纶给强推上位了。他赶忙插进來道:“皇上。这一线边防。东西绵延两千余里。岂是一人掌管得來。李将军在辽东多年。作战经验丰富。不宜轻动。至于山海关、永平到京师、万全都司这一线。不如划地分军。由戚大人和谭大人各统一半。”
  
  徐阶笑道:“继光乃将才。只可打仗练兵。不懂战略布局。何堪帅任。况三权分立。令不能行。乱之由也。侯爷这话。恐怕有欠考虑。”
  
  常思豪知道此时不争。便再无希望了。大声道:“带兵打仗乃是真刀真枪。并非纸上相谈。阁老品论短长言之凿凿。想必是久经沙场。懂得为帅之道了。不知阁老一生几次带兵出战、有何斩获、立过多少军功。”
  
  他一边说一边晃着膀子逼步向前。身躯逆光泼影。将徐阶的矮小身子包裹在一片阴森里。
  
  周遭群臣见他虎威凛凛。无不震怖。不少人缩手于袖。抖衣而战。
  
  强烈的压迫感和风而來。令徐阶胡须顺颈飘摆。不由自主退后半步。足跟却卡在一块石棱上。身子一歪向后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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