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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 看剑

  三章 看剑 (第2/2页)
  
  燕临渊发出苦苦一笑 转过身來面对萧今拾月:“萧公子 我和小女在东山镇劫囚 寡不敌众 幸有公子出手相助 才能反败为胜拿下吕凉 这一份人情 所有的聚豪兄弟都会记在心上 ”
  
  众人心里明白:这话看似是对萧今拾月说 其实却是说给姬野平听的 因为“所有的聚豪兄弟” 必然也包括他 而拿枪去捅恩人的事 这红脸汉子必然做不出來 郭书荣华一句话挑起來的争斗 燕临渊也用一句话给解了 看來虽然多年不在江湖上行走 他这份老辣倒沒丢下
  
  萧今拾月也不知听懂了沒有 他只是伸着脚 把体重换承到另一条腿上 捻着伞柄懒懒地笑道:“啊呀 不是记恩就是记仇 记它干什么 好好的脑子 倒不如多记两本菜谱來得有用呢 ”
  
  共同走了这一路 燕临渊对他这些早也习惯了 说道:“公子是否在乎并无所谓 但该说的话 燕某还是要说 公子所为 原非有意针对东厂、针对官府 与我等大不相同 刚才郭督公杯中收月之喻 想必公子也听得明白 只要公子此时肯回头 还是有路可走 远好过和我们一样万劫不复 ”
  
  “哈哈哈哈 ”萧今拾月抑制不住地发出一串大笑 瞧着郭书荣华道:“小郭啊 这些人连话都听不明白 可见是真的不懂你 那句‘谁知我心’ 你是真说对了 真真地说对了 ”
  
  郭书荣华道:“所幸有萧兄 不过 这样就更可惜 ”
  
  萧今拾月笑道:“别别别 这些已足够我们庆幸 世事如此 又有什么可惜呢 來罢 话说多了 倒舍不得了 ”
  
  郭书荣华一笑 向常思豪微微颌首 飞身形落下甲板 程连安躬腰往右挪了半步 守在常思豪左侧
  
  见郭书荣华下來 燕临渊表情立转凝重 侧闪在姬野平身前
  
  郭书荣华持剑在甲板上缓缓前踱 距萧今拾月约两丈三尺处定步 与他和姬、燕二人形成三角对峙
  
  萧今拾月打量着他:“啊呀 刚才督公在高处颇显身材 现今站在一起 原來和我也差不多 ”
  
  郭书荣华剑交左手 笑道:“这话倒该由荣华來说 ”
  
  萧今拾月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这便是冰河剑么 钢色青森森的 显得倒很干净 ”
  
  郭书荣华道:“干净的不止是剑 ”
  
  萧今拾月笑了:“那可难得 ”隔了一隔 又道:“我还是觉得不公平 ”
  
  郭书荣华也笑了:“我若说自己是左撇子 你是否会好过些 ”
  
  萧今拾月:“可你不是 ”
  
  “我不是 ”郭书荣华道:“不过 那也沒什么区别 因为……”他的笑容忽然有些迷人:“我左右打法可以互换 ”
  
  一瞬间 常思豪、燕临渊、姬野平、楚原以及稍远处的“讨逆群侠”们脸上都丧失了表情
  
  凡是练武的人 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人体器官多是对称而生 可是左右灵拙不同 从十几岁开始往往就能发现变化 比如左右脚的大小、左右腿支撑的力度、左右牙齿的磨损程度等等 都会呈现出一边倒的特性 手是最灵活的部分 有人经过练习 可以达到双手同时书写 但仔细观察即可知道 这种“同时” 其实是肢体对固有线路的记忆动作 是练成了 然后按部就班地画出來 并非真正的与思维同步 武功不同于书写 双手能写字 是因为字的“路径”是固定的 武功却是因敌而发 随攻防转换 如羚羊挂角 无迹可循
  
  武功是运用人体的学问 也不可避免地要顺应人体的特征 几乎所有的武功都要求习练者侧身对敌 其原因就在于要隐藏和保护自己笨拙的一面 拳谚讲“教拳不教步 教步打师父” 因为步法一精就能绕开正面 直攻侧面 以己之强 攻敌之弱 恰如田忌赛马时 以中马对敌劣马 使敌之上马无处发挥 这样就做到了以小搏大
  
  倘若人能将左右肢体练通 达到完全的和谐一致 就等于沒有了弱点 届时在他面前 所有攻防步法近乎于失效
  
  这一刻 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郭书荣华的脸上 这才恍然大悟般地发现 原來他笑容迷人的原因竟是这样  他的脸上 不光是眉目 就连这一笑时嘴角的斜度都极为对称
  
  人体的不对称 有些是后天 有些是先天 完全对称的机率 是几十万分之一 【现代有记录显世并广为人知的只有一位:日本女演员香椎由宇 而且只是面部对称】
  
  当人意识到不对称已经形成 并且想要调整时 需要精细着自己 利用意识和动作微调身体 令偏生偏长的肌肉复原归位 或是调动不常用的肌肉强壮起來 这需要极大的毅力
  
  因为偏差源于习惯 习惯是一点一滴养成 改变习惯也要从一点一滴做起
  
  习惯的力量是如此巨大 有些是浅移默化、不知不觉 要发现已然不易 何况去改
  
  而且人的注意力又时常散于身外 不能够时时安静地观照
  
  武者为练打法互换就要先做到完全对称 须得从日常生活做起 每时每刻神不离身 一咀一嚼 一动一静 都要在神识控制范围之内 保持身体高度的平衡 道门讲守一 佛门讲观自在 都是在修这个神 换言之就是修注意力的高度集中 但这东西练时容易常时难 静时容易动时难 人可以做出通天事业 在日常生活中想把心安在腔子里 别说一天 就是一时一刻也不容易 何况佛道两家只修“神不离位” 还不修“对称平衡”
  
  肌肉尚可以通过煅练调节 但骨骼调节起來极难 偏差大一点的 再怎么集中精神也是白费功夫 所以武师教徒弟 要先看“根骨”如何 根骨好 是指先天对称性好 很多人不知就里 把“根骨奇佳”当场面话挂在嘴边 就说成了泛泛之谈
  
  武功是素质和技巧的合体 练习越多人便越强 但是 一天中人要吃饭喝水做事 真正练功的时间并不多 所以功夫就像烧一会儿歇一会儿的壶 水有热度 总是不开 要是一个人能练到左右打法可以互换 说明此人不单在练功时 而且在日常中也能做到注意力完全高度集中 时时刻刻协调身心 不曾有过一时的懈怠 相当于火力不断地烧水 这个功夫实在太大了
  
  功夫大 差距就大 而且时间愈长愈明显 打个比方:同样活十年 你可能还在烧温吞水 人家却早已在炼钢了
  
  正因为懂这道理 所以听了郭书荣华这一句话 楚原和姬野平才这么惊讶 同时也才明白游老为什么会败在他手上 那绝对不是年龄问題
  
  很多东厂干事们也是此刻才明白 为何当初曹老大与督公同吃同住 仍然杀不了他
  
  此时此刻 只有一个人的脸上还有笑容
  
  这笑容也依旧如孩子般天真
  
  萧今拾月
  
  “打法互换……”他叨念着问:“谁教你的 ”
  
  郭书荣华:“练成的人才能教 你觉得谁能教我 ”
  
  萧今拾月沒了声音
  
  练成打法互换并且显世为人所知者 倒有一位:天山养志塾第十二任总塾长  林若斯 可那是二百多年前的事了 百剑盟草创之时 五岳聚英 四海汇剑 蔚为壮观 当时有人盛赞“古有林若斯 今有韦天姿 天姿真独傲 谁见有斯时 ” 一句话却把韦老盟主惊下座來 连说自己这点微末本事 哪敢和林老剑客相提并论
  
  人们自然都说当得起 但也知韦老决非夸张
  
  林若斯一生未练武功 却成就了绝世武功 此事古來少有
  
  武功有两条路 学练走的是继承之路 然而选择继承者 脚下有可能是巨人的肩 也有可能是驼子的背
  
  成就武功还有一条路 就是不练武功
  
  不练武功 练什么
  
  练知己
  
  古人之所以能够创拳 是因为那个时候很少娱乐 所以能有时间静下心來观察生活、体察自我 后世少有宗师 不是人变了 是心乱了
  
  一拳打來 常人都会本能性地闪避 但往往不够利索 在柴上划一道线 斧头下去 偏偏就劈它不准 这就是身体自控力差 仿佛一枝“不整齐军” 大帅下令 士卒不听使唤 换言之 便是不知己 “知己知彼 百战百胜 ”了解自己 是武功的初基 更是高境 仿佛楼梯 踩的步步都是台阶 体会全在脚底 走过來却发现已在云端了 人体四肢躯干都一样 所以知己便能知彼 不练武功 直接去感知自己、认识自己 进而能够更有效地利用自己 反而等于抓住了核心
  
  左右打法互换 是知己功夫到了家 武功只是它的副产品 和这种人比武 等于螳螂误以车轮为敌 其实车只是工具 而人的路在前方 视野里有着更为广阔的天地
  
  常思豪在武功理论方面较为薄弱 之所以也会明白这些 是因为他知道 桩功的目的之一就是体察自我 就是找对称平衡 宝福老人一上來就直指核心 给了自己真正的东西 当懂了桩是求什么之后 自己几乎就沒再练过 时间也不允许 但就只是在行走坐卧中带着些“拳意桩意” 已经让自己在动手的场合里多数能应付得过去 而这种带着拳意生活的状态 在世人看來 真的算不上是在练武
  
  同时他还清楚一件事:有一个人知己知彼的功夫也练到了家 甚至早已经“你就是我 我就是你” 也许这种境界 更在左右打法互换之上
  
  现在 他眼睛直直地想  与郭书荣华动手 至少自己是不成的 只怕姬野平也不成 也许 够资格的就只有甲板上这个吃西瓜不吐籽的家伙 因为常人无法战胜天才 能战胜天才的只有疯子 而萧今拾月 简直是疯子中的天才、天才中的疯子……
  
  “打法互换 打法互换……”
  
  只见萧今拾月半失神的样子似乎又有了些疯意 喃喃地道:“这可比什么神功绝技都稀罕得很 ”
  
  郭书荣华淡然道:“世上原沒有神功绝技 有的只有努力和天分罢 ”
  
  萧今拾月点头笑着 手握伞柄将穷奇剑缓缓拔出:“说得好 我一向觉得自己很有天分 魔了四五年 也不知努力得够不够 ”
  
  郭书荣华看着他:“怎么不够 剑榜上前九名都是你 ”
  
  “哈 ”
  
  随着一声轻笑 穷奇剑完全脱鞘 剑体黝黑 窄如棱刺 望之 令人顿觉邪气凛然
  
  郭书荣华手中的“冰河剑”缓缓前斜 青色的剑身予人一种并非钢体的印象 仿佛是一段晴日里裁取的天空
  
  萧今拾月将伞背起
  
  周遭火把被风吹得“呼啦啦”直响 凉意在人们脊缝儿里流窜着 大伙儿一时都分不清这凉意是源自深秋的晚风 还是这二人的剑底
  
  郭书荣华的眼神 却如融光走水般向旁边流去
  
  这看似风情万种的一眼 在他而言是很平常的作派 却在瞬间里令站在他对面的人都勾起一种情绪 一种相形而下、自惭自哀的情绪 就好像街上的贱民为了一睹尊颜 在拥挤中冲撞了王子的车驾 而王子反而微笑着看过來 沒有埋怨 沒有责怪 只是静静地等待人们散开 这种风度让人普遍而自发地想到自己的失礼 进而从内心里退生出一种克制來 开始厌恶自我的粗俗 继而想要自觉地、礼貌地退开 为自己保留一点生而为人的体面
  
  姬野平碍于恩情无法与萧今拾月动手 因此心里早下了抢先出击的念头 他全身蓄势 整个人好像烧红的钢铁 精气神都已提到极限 郭书荣华这一瞥扫來 好像点在钢炉上的一滴水 令他立刻就炸了
  
  他脚下一挫 催动身形突进  忽然“蓬”地一把 臂弯被什么挎住  与此同时就觉周身骤然一漾 空气波动如水 紧跟着眼前一派雪光 铺天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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