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1/2页)
警笛声一下子浇灭了润生的热血豪迈,他抽出一根香,用火柴点燃后嘴唇抿住另一端,腮帮子鼓起,深深地吸了一口,抽出了一种落寞。
李追远好奇地看着,期待他是否真能吐出烟圈。
下一刻,从润生的鼻孔里,喷吐出了袅袅轻烟。
他抽上了。
一时间,李追远不禁开始怀疑,这是否才是香的正确使用方式。
他倒是明白了润生为何会失落,家里电视基本都被润生抱着看,而本地的县电视台又喜欢轮播黑帮电影。
自己晚上出门方便时,总能听到来自一楼的砍杀声与枪击声。
润生这是一下子摄入太多,被影响到了。
其实,大部分人在这个年纪都会有这种幻想与冲动,区别在于,润生的体格与力气,具备着极强的行动力。
除了刚学看相算命时,给太爷和自己推算过命格,这之后,李追远就刻意回避给自己身边亲近人算这些。
命格这种东西,相当于一个人隐私中的隐私,随便窥觑会显得很不道德,而且也影响日常生活中的相处。
不过,哪怕李追远没拿算法去算,只是扫一眼润生的脸也能看出一些东西,因为他的面相,很经典,属于放教科书上可以当范题的那种。
润生是标准的七杀格,也叫偏官格,有冲劲、有毅力、有抱负以及有勇气,如笼中猛虎,属极凶。
不过,七杀格也可转变,可化凶为吉,主要看跟着谁以及被谁所影响。
“润生哥,电视里放的那些电影,你看看取个乐子就好,千万不要完全当真,也不要真的去学。”
“啊?”刚还沉浸在失落情绪中的润生惊得手中的香都快掉了,“不能看电视了?”
“不是这个意思,家里电视你随便看,但别真的完全代入进去,亮亮哥说过,以后这社会只会越来越有秩序也越来越平稳,打打杀杀,没未来的。”
放古代,很多将军都是润生这样的命格,可现在是和平年代,这种命格的人往往容易走入歧途。
“哦,好,我都听你的。”
润生挠挠头,只要不是不准自己看电视了就都行,吓得他赶紧又抽了口香压压惊。
好几辆警车驶到蒋家门口,带队下来的是谭云龙,他这边还没来得及出示文件说明来意呢,蒋家里头的人就主动把门打开,把警察迎了进去。
这让谭云龙有些意外,现实环境可不是电视里播的那样人人都是深藏不露的笑面虎,尤其是在乡镇这种地方,那些暴发户往往喜欢哪怕没利益可图、就算故意犯蠢,也要在警察面前顶一顶硬气,表现出我很有种的气势。
进去后,谭云龙就听到里头蒋家人在互相询问到底是谁报警了,等说明来意后,谭云龙才被告知,三天前,蒋东平也就是挣下这份家业的家主,失踪了。
起初家里人并未感到异常,毕竟蒋家在镇上有好几处娱乐产业,出去应酬也是常有的事,就算晚上没回来也不意外,估摸着是睡到哪个情妇家里去了,蒋东平的妻子也能表示理解。
可昨儿个是蒋家祭祖的日子,祭的还是亲自把蒋东平带大的爷爷,结果蒋东平人居然还没回来。
昨儿个找了一天,今儿个又在找,见警察上门了,他们还以为是家里谁报了失踪。
谭云龙眉头微皱,他第一反应是蒋东平畏罪潜逃了,可再看看蒋家人反应一点都不像,还有就是既然潜逃,哪有不事先处理好家产的?
不过,他一直记得来这里的目的,一边命人封锁池塘一边派人去附近工地借来了抽水机。
蒋家人对此感到疑惑,有人想上前阻止,都被警员拦住。
谭云龙记住了那几个上前企图阻止的。
后天挖的观景池塘,本就不算太深,没抽多久,里头就只浅浅一层水洼,大片淤泥露出。
最中央位置,是一座水缸。
谭云龙走到跟前,水缸里水是满的,里面有一大块黄白色的絮状物,有点像胶,又像是自家儿子喜欢吃的果冻。
“来,过来和我一起搬。”
缸很沉,底部和淤泥粘合在一起,谭云龙和几个警察一起合力,才将缸给挪开,然后他接过铁铲,指了指下面:
“挖!”
往下挖了不到一米,一只手就露了出来。
周围警员们纷纷激动起来,不需要吩咐,就马上开始对整个蒋家进行布控,暂时不允许里面的人外出。
只有谭云龙目光里流露出疑惑,因为这手太过新鲜,不像是埋下去已久的样子。
而且手上还戴着一块金表,在阳光下反着光,埋他的人怎么不顺手撸去?
不过,至少真的挖出了个人,而且是个死人。
虽然只出现一只手,但已经能看出死前的凄惨,因为他的手是竖直向上探的,这意味着他的主要躯干其实在更下面。
其手指指尖破损严重,指甲也严重剥离,虽然鲜血早已被湿润的淤泥稀释,却也能瞧出曾经的挣扎求生惨烈。
应该是在清醒状态下,被活埋的。
但是……
谭云龙将铁铲交给旁边警察,自己则一直往后退,退到池塘边停下,开始认真观察池塘四周的环境以及那口被移出来的水缸。
这座池塘,明显没有近期被开挖过的痕迹,那么这具新鲜的尸体,是怎么被活埋进去的?
先前搬水缸时,那底部的苔藓和植被明显与下方池底环境融为一体,那得是很多年放在那儿才能形成的,难道是有人搬走它后又特意做了修复?
修复文物的事儿谭云龙听说过,但修复这个……费这么大劲只为了杀人藏尸,那还不如直接丢附近采沙场里绞个粉碎。
“除了挖尸的那几个,其余人都不要进池塘,注意保护现场。”
吩咐完后,谭云龙就走到角落里蹲下来,掏出烟盒。
脑海中,浮现出先前和那个叫李追远小朋友的对话。
对话很简短,小朋友几乎是一句话将报案的事情讲完,真正让谭云龙感到诧异的,是当自己问他为什么特意找自己报案时。
小朋友说: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给我的生活找麻烦。
“呵。”
谭云龙吐出一口烟圈,寻常嫌疑犯坐在他面前,都会刻意避开自己的视线,可那个小朋友,却能很平静地与自己对视,还敢在自己面前去抓谈话主动权。
“谭队,有问题。”
“怎么了?”
“这尸体不好挖,它在往下沉。”
谭云龙马上掐灭香烟,丢出围墙外,然后走进池塘,观察尸体情况。
原先基础上,又往下挖了一米,可尸体露出的部分,还是只有那只手。
谭云龙再次接过铲子,亲自加入挖掘。
挖着挖着,确实,尸体在往下沉,仿佛下面是个地漏子。
但不应该啊,这是后天挖出的池塘,要是下面是这个光景,平时又是怎么蓄水的?这池塘边可没抽水机一直补水。
“用绳子。”
绳子打好圈,向下一甩,套在了尸体手腕上,往上一扯,即刻收紧,谭云龙喊来另一个警员和自己合力拉,却根本拉不动。
仿佛下面有一股力道,也在拽着尸体,正和自己较着劲。
要是继续加大力道的话,很可能会对尸体造成破坏。
“谭队,喊个挖掘机来吧。”
“那现场就彻底没法保护了。”谭云龙马上摇头否决,“而且尸体这么深,机器挖,必然会破坏到尸体,你们再挖着看看。”
几个警员又挖了一阵,还是没办法,沿着尸体边缘你挖一米,这尸体就向下面泥层里缩一米,眼瞅着那附近的泥层已经比较干了,可即使如此,尸体居然还在继续往下缩。
同时,在下面挖掘的警员也会有危险,保不齐什么时候脚下一空,被四周的淤泥给闷进去。
这时,有个上了年纪的警员默默走到谭云龙身边,小声说道:“谭队,有点邪性。”
“孙哥,你有什么办法?”
“要不,找个捞尸的来试试?他们可能有自己的方法,在确保尸体保存完好的前提下,把尸体给弄上来。”
“有人推荐么?”
“石南思源村,倒是有个比较出名的,姓李。”
“给所里人打个电话,别穿警服,去请过来,再提前知会一声,问问他,能不能不要摆那么大的场面活儿。”
“哎,我懂。”
“算了,我去打吧。”
“好的,谭队。”老警察如释重负,这事儿影响不好,他只是提个建议,也不想自己担干系。
谭云龙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向警车,拿出对讲机,将要求说了一遍,说完后,他背靠着车门,再次点起一根烟:
“唉,只能等了。”
……
“小远,我们还要等到啥时候?”
“不知道。”
“怎么这么慢啊,我看他们挖了很久了。”
三轮车停在一个土坡上,带着点居高临下,外加蒋家的院墙是用铁栅栏封的,并不阻挡视线,所以二人虽然距离有点远,却也能大概看到里头的情况。
“应该是碰到什么麻烦了吧。”
耳畔边,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
李追远看过去,润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饿了。
虽然他断断续续地一直在吃香,但香对于他而言只是下饭用的大葱,没听说谁能天天靠吃大葱吃饱的。
李追远拿出太爷今早给的钱,递给润生:“哥,前面马路边有个小卖部,去那里买点吃的吧。”
“啊,这多浪费啊。”润生摇头,“那些东西都是拿来尝尝味儿的,哪能真拿来当饭吃哦。”
“先买点嘛,垫垫饥。”
“那我骑车去镇集餐馆那里买点饭?”
“那太远了,我们得守在这儿,保不齐什么时候那俩东西就会过来……或者出去。”
“也对,那我去买点回来,小远,你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你买你喜欢的就行。”
“那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
润生拿过钱,也没骑车,直接撒腿开始奔跑。
没多久,润生就抱着好几袋方便面和饼干回来了。
“给,小远,找的零钱。”
“怎么不多买点?”
“不舍得,就这点东西,要是买米面都能买好多了。”
李追远就吃了几块饼干,他早饭吃得晚,现在还不是太饿,润生早上还下田干活儿了,这会儿得优着他先吃。
毕竟,润生可是自己最大的依仗,可不能精良的器具都准备好了,可使用器具的人却因饿着肚子发挥不出来。
把东西都吃完的润生,将方便面里头的调料包都收拢起来。
李追远先前还疑惑,虽然现在条件不允许煮或者泡,可如果把调料包倒进去再捏碎方便面摇一摇,干吃也能更有滋味不是?
润生却没放,而是将方便面当整块的面饼吃掉的。
现在,润生则撕开一个调料包,将里头的调料粉倒在自己掌心,紧接着伸出舌头,对着掌心舔了一小口。
然后,边舔边继续倒调料包,他一脸满足,应该是很享受这种吃法。
见李追远在看自己,润生笑着问道:“小远,你要不要伸手也来点,好吃的!”
“哦,好。”
李追远伸出手,让润生给自己掌心也倒了点,然后也对着掌心轻舔了一下,仔细认真品味了一下。
果然……
是一股浓郁的方便面调料包味儿。
“嘿嘿,真好,以前一包料大家得互相分着舔,现在就我一个人吃。”
这个时期,孩子们日常零食获取量比较少,调料包就逐渐被传开了这种吃的方式,既有味儿,又好玩。
李追远摸了摸口袋里润生先前递给自己的零钱,虽说老木匠没跟自己要加工费,但这消耗的是太爷的脸面人情,只能这样用一次。
而且后续的材料和试验成本,包括接下来可能出现的使用损耗……靠零用钱,是远远不够支撑的。
看来,自己得想点办法搞点钱。
“润生哥,你知道哪里有人打牌么?”
“打牌?我爷就打啊,他喜欢玩炸金花,村里有好几处固定牌局的,去了就能上桌打。”
“山大爷打得咋样?”
听到这个问题,润生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声道:
“本来晚上能吃干的,他一去打牌,我们爷俩晚上连稀的都混不起个水饱了。”
李追远记起来,太爷似乎说过,山大爷打牌老输钱。
“润生哥,你想回去看看山大爷么?”
“想。”
“那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西亭,看望山大爷吧。”
“好嘞!”
润生很开心地站起身,边伸着懒腰边朝四周观望,很快,他就不笑了,伸手指了指远处正在行驶过来的摩托车:
“那个,小远啊,摩托车后头坐着的那个人,像不像你太爷?”
“就是太爷。”
李三江坐在摩托车后座,和司机之间夹着一个包裹,摩托车后头绑着一个,他两只手各抓着一个。
呼啸的风吹着,他的双臂也在抖着,这是累的。
公家派人来请,那怎么着都是得去的,要不然自己下次抱牌匾时就没底气了。
就是不巧的是,自家的骡子今儿个出去溜达了,更不巧的是,骡子还把三轮车骑走了。
“同志,停一下,停一下。”
摩托车停下,李三江看向站在路边的李追远和润生,诧异地问道:
“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李追远回答道:“和太爷您一样,被找来的。”
“啥?”李三江愣了一下,也没再多想什么,把手里东西丢给了润生,“走着。”
李追远没想到,自己现在就能进蒋家院子。
刚进来,就感受到了来自谭云龙的目光,李追远故意避开。
谁知谭云龙居然主动走过来,弯下腰,将自己搂住,装作揉弄小孩的样子,嘴巴凑到自己耳边小声问道:
“你报案是为了给自己接活儿?”
“那这钱赚得也太辛苦了。”
“呵呵呵。”谭云龙笑着摸了摸李追远的头,看向李三江,“大爷,让您受累过来一趟,你放心,劳务费我出。”
“可别可别。”李三江忙摆手,“太见外了不是,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警民鱼水情嘛。”
“这哪行,您能愿意配合我们工作,我们就已经很感激了。”
“人是在池塘里不?”
“对,您先看看。”谭云龙陪着李三江向池塘里走去,小声道,“大爷,就是待会儿做事时,得劳烦您场面弄得小一点儿。”
“送我来的同志已经说过了,放心吧,我晓得。”
“请您理解。”
“理解理解。”
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毕竟穿警服的和封建迷信凑太近影响不太好,他上次在大胡子家鱼塘捞大胡子父子俩时,赶来的警察也都是回路上的警车旁等着。
大家该合作时合作,该注意分寸时注意分寸。
李三江对润生喊道:“润生侯,抄家伙!”
润生犹豫着没动,转头看向已经偷偷站到坑边往下打量的李追远。
瞧见下面的那只手后,李追远目露疑惑,这手怎么这么新鲜?
按豹哥的说法,当初是他在这里帮蒋东平埋的尸,这么着都有些日子了,甚至可以说有几个年头了。
这里又是池塘底部,本就湿润,尸骨肯定腐烂得很快,怎么会还能看见清晰的皮肉?
要么这具尸体不是那个被杀的老周,要么就是现在的老周有问题。
“润生侯,你傻站着干嘛,抄家伙啊。”
李追远回过神来,看向润生:“润生哥,拿好家伙。”
保险起见,还是用自己的吧。
“哎!”
润生应了一声,马上把三轮车上的塑料布揭开,将新的一套器具抱过来。
李三江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些神似却又不是自己的新家伙事,但周围警察都看着,他也就不方便再问些什么,反正新的旧的对他来说都一样。
“太爷,先让润生哥来吧,要是润生哥捞不上来,就说明山大爷没那个水平教徒弟,到时候您再出手好好教教他。”
“嗯,可以。”
李三江觉得小远侯说得有道理。
润生接过器具,将它们在坑边摆好,满脸都写着跃跃欲试。
李三江则找了个小木凳,将简单的贡品摆上,他甚至还带来了两根快燃到底的白蜡烛。
他确实是听了警察同志的要求,不搞大场面,所以一切从小。
点蜡焚纸,李三江嘴里念念有词,开始围着坑洞转圈。
周围,年轻的警察都好奇地看着,年长点的警察则默默退开了些距离。
谭云龙看了看周围,老蒋家宅子建得大,也就自然比较偏,附近没几个民居,再加上蒋家地头蛇的性质,也没多少村民敢在这时候跑来看他家热闹,围墙外围,也就站着零星十几个,有一半是路过这里看见警车停这儿才下来看热闹的。
至于蒋家人,已经被谭云龙要求都带进屋做笔录去了。
四下还算清静,不至于被太多人看到了说闲话。
李三江走完仪式后,从一个包裹里拿出两个用布条堵住的啤酒瓶,里面装着的是红红的液体。
谭云龙见状,马上上前阻止:“大爷,你要做什么?”
“黑狗血,先给他去去煞,这玩意儿挖不出来往里头缩,这是有怨气呢。”
“能不泼么?”
“不泼?”
“这泼下去,尸体就没法看了。”
“那我试试吧,润生,可以动手了,看看山炮有没有教会你点真本事。”
说着,李三江就把自己手中两瓶调和猪血放在了地上。
为了显示出自己是老师傅的地位,他又特意往外走了几步,抽出烟,想点一根,撑撑架子。
旁边一名警员提醒道:“大爷,抽烟得再远一点,这里待会儿还得做物证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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